为谁风露立中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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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古剑奇谭 | 胤玉】云水 (九)

南熏真人推门而入前,未曾设想再见故人会是这般景象。在她的印象中,紫胤一身蓝白道袍向来一尘不染,长身而立宛如巍巍青山,长袖飘扬仿佛天岭流云。但此时此刻,他素净的道袍染尽了飞溅的血迹,苍白的面庞上眼窝深陷,目光在这晦暗的石室内瞧不分明。南熏半是惊诧半是担忧,于是径直走向这位狼狈不堪的故友。

“故友自远方来,紫胤有失远迎,还请见谅。”紫胤抬手作揖,展眉一笑。

“罢了罢了,你瞧瞧你现在这副身躯,怕是连这座山头都走不出了,还是尽快调养最为要紧。”南熏蹙眉打量着紫胤,连连摇头。

“未知南熏此番来访所为何事?”

“庐山星工辰仪社来信,近日天有异象,月隐星摇,各界空间灵力紊乱,而妖魔两族则借机开启魔域通途前往人界为祸,恐生灾变,故邀请诸位同修相商应对之策……”南熏话语未落,忽然挥了挥手,“此事明日再议,紫胤,你内力不稳,须得尽快调息。”

古钧闻言,朝二人行礼道:“我会陪伴在南熏真人左右,打点一切事务,主人不必忧心。”

紫胤点点头:“那便多谢南熏关怀,待明早调息完毕,我再与你计较此间事宜。”

“我不知你经历了什么,但你身负重伤,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恢复过来的,”南熏闭上眼,轻声一叹,“去吧,不要耽搁了养伤的最佳时机。”

紫胤微微一笑,眉目间的疲惫之色散去些许,他一拂长袖,转身离开了石室。

古钧走到南熏身前恭敬地说道:“有请南熏真人同我前往客房休息。”

南熏笑了笑:“多谢古钧。”方欲离开时,她突然停下脚步,回身望向散发着红蓝微光的法阵,眉目间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。

“那把断了的剑,可是紫胤所藏的爱剑红玉?”她一脸诧异地向古钧问道。

古钧颔首,张了张嘴唇,却发现如鲠在喉,想说的话全吞进了肚子里。

而南熏却仿佛明白了些什么,轻轻叹道。

“都是痴儿……”

“那把剑断了多久了?”南熏抬眼望向剑阵中旋转起伏的断剑,若有所思地说道。

“回禀南熏真人,已经四月有余。”

“那紫胤所负之伤,也是与此有关?”

古钧皱紧了眉头,有些迷惘地望向法阵,“三个月之前,主人孤身进阵中寻觅红玉的魂魄,嘱咐我在阵外护守。直到您来访之前,主人才从阵中脱出。我也不知主人在梦境中遭遇了什么。”

“梦境?紫胤非是主修精神力的那一脉,如此莽撞闯入此等域界,无异于火中取栗,为何会行此险道?”

“自剑断后,红玉灵体气息不存,主人寻至幽都忘川蒿里,从魇魅口中得知红玉为避免散作荒魂而借得她之妖力前往梦域,主人别无选择。”

南熏听罢更为讶异,她转头看向红玉剑,轻轻说道:“这究竟是劫还是缘,是天命抑或是……”

古钧静静地站着,眉眼间悄悄浮现出怅然的神情。红玉的音容笑貌仿佛历历在目,没有了她的山居好像褪去了所有的颜色,惟余窗外凛凛朔风呼啸而过,终归寂寥。

雪纷纷下着,阴云盖住了苍白的圆月,天地间只余法阵的莹光微微闪烁着,阵枢处的玉石仿佛呼吸般透出碧色的幽光。

 

一夜过去,昆仑山间已经停止了飘雪。晴光落在白茫茫的积雪上犹如一地碎金。几只白鹤划过如洗的碧空,落在了山居前的雪松旁,临眺千尺绝壁。南熏端着手立在绝壁前望着这雪后的群峰盛景,心中只觉畅怀开阔。

雪地上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,南熏回身,只见古钧端着一盅白雾氤氲的热茶蹑手蹑脚地走来。南熏微笑,拂袖扫去身侧石案上的积雪,谢道:“若能于此观雪品茶,坐看奇峰,人世流光皆可抛。”

古钧小心翼翼地将茶盏放到石案上,恭敬道:“南熏真人请用。”

南熏莞尔一笑,“没想到古钧有这般泡茶的好手艺,那我今日可是有口福了。”

古钧挠了挠头,憨厚地笑道:“红玉在时,每隔一两天就要吃一次茶,我偶尔在她身边看着,渐渐地也学会了一点儿。也就是随便用水泡开,却学不会做茶。”

南熏闻言,移开了手中杯盖,盏中的茶水清透如碧,清淡的茶香悠悠飘来,在冷冽的昆仑晨风中独具一抹幽香。南熏闭上眼静静品味着茶香,半晌后她开口道:“这茶,是红玉亲手做的?”

古钧点点头,“主人离开天墉城后隐居此处,红玉觉得山间清苦,下山四海游历后经常带回来各式各样的名茶,闲来无事时她也会自己晒制不同的茶叶。南熏真人所饮的这一盏,是主人最钟爱的‘浮白’。”

“浮白……听来像是酒名。”南熏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,浅浅啜了一口。

“主人不常饮酒……除了玉红。”

南熏抬眼,若有所思地说道:“玉红?红玉?这也是紫胤那心爱的剑灵亲手酿造的吗?”

古钧的耳朵根子突然有些发热,虽然他明白红玉对主人而言的意义,但是从他人口中听到这样的形容,他一时半会还适应不过来。

南熏笑眯眯地瞧着古钧发愣的样子,心想紫胤的另一位剑灵虽然看起来木讷呆板,内里确是憨厚可爱的性子。

“玉红草,是长在昆仑深山中的一种草药。而玉红酒便是由此草酿造而来。”清朗的声音从古钧身后不远处传来,南熏扬了扬眉梢,点头致意。

古钧回身,恭敬道:“主人。”

紫胤已经换下了昨夜那身血迹斑斑的衣裳,而新换的这身道袍比原先那套颜色稍浅,映衬着雪后昆仑的天光山色,尤显身姿清俊。

“你的气色看上去倒是比昨天好多了。”南熏悠悠说道,为他斟满了一杯茶。

“我无大碍,多谢南熏挂怀。”紫胤拿起杯盏,一饮而尽。

“现在,同我们说说你在梦境里的经历吧。”南熏正色道,古钧也期盼地看着他。

紫胤放下茶盏,走到了绝壁前的青松旁,微微抬头遥望远方冷冽的雪峰。昆仑寒凉的山风灌进他宽大的衣袖中,他从未感到如此失落。

“我入梦之后,寻得了她的一片残魂,它承载着红玉一生中最痛苦的记忆。此外,这片残魂的记忆停留在了千年之前,对宿剑和灵体的状况一概不知。”

“紫胤之意,莫非她的魂魄已经消散?”南熏凝重道,已觉不妥。

“是,红玉剑折去一柄,古剑的禁制已除,她本会化为荒魂,只因我所立之血契还拘着另一柄未断之剑的魂魄。”

南熏微微睁大了眼睛,惊讶道:“血契?!你为何会与她结下这般坚不可摧的契约?”

紫胤闭眼,一言不发。是啊,如果在认主之日他没有向天地立誓,没有取血为契,她或许不会遭遇此间种种磨难。也许她会彻底地消散于天地之间。而他会怎样呢?独坐于深山间静看雪落,终归寂寥……

不……什么都不会改变,即便没有血契,他仍然会数百年如一日地护养着古剑,而她会一直陪伴他到地老天荒。而血契却为走至天命的剑灵留下了一分改变命运的希望。也许,这便是空无之境中那位神祇所说的因缘。

“紫胤?”南熏的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,他转过身,脸上略有歉意。

“她是我的第一个剑灵,当年虞家后人不远万里来到昆仑赠剑于我,而她历经数千载光阴蹉跎后选择认我为主。我无以回报,便以血为契立下誓愿。”

“听起来,这中间有许多往事……”南熏微微扬眉,“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谈起你与她的过往。”

紫胤点点头,继续说道:“我在梦境中遇见了许多魔物,恐生变故,便想带她离开,却落入灵力风暴中。这场风暴化生出雷劫向我而来,而她以自身魂力作为载体化出雷霆之力与最后的雷劫相抗后,烟消云散。”

南熏与古钧同时惊讶地出声,显然是被这话吓了一跳。古钧难得皱紧了眉头,脸上满是愁苦的面容,先前他一直安静地听着两位仙人的对话,如往常一般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。但听到主人在梦境的遭遇后,他已然明白这几日抽空他灵力的那股风暴是怎样的来势汹汹。

南熏也显然坐不住了,她站起来诧异地问道: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你之前已经渡过了两次天劫,这最后一道竟也是雷劫吗?在梦境这种非生非死的地方也能化生出雷劫?”

紫胤转身拂袖,抬起手看着掌心烧灼的痕迹,轻轻一叹:“梦境是为心境,情因心生,情生风雨,招致万钧雷霆。”

南熏恍然大悟,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,兀自斟了一杯茶。半晌才悠悠说道:“世间惟有情难渡。万般痴情人,不觉其中苦。而你心如明镜,已然窥破了这命定的劫数究竟为何,却依然要孤舟苦渡。”

“……在她消散后,我误入一处世外洞天,中有神祇居之,”紫胤闭上双眼,不疾不徐地说道,“他同你说了一样的话。”

“哦?”南熏握盏的手一顿,转头看向紫胤。长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,仿佛与天际流云融为一体。

“太上忘情,最下不及情,著于情者,常为情误。旁人看我或觉执著,而我不过平生寸心,随缘渡此茫茫云水间。何惧霜凝剑尾,雾杂飞尘?”


存稿发完了!(偷偷说希望看到大家的文评!🤔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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